1981年，郭汝瑰去看望病重的杜聿明。

病重临终的杜聿明盯着面前的老对手，把藏在心里多年的疑问问了出来：“我就想问你一句，当时你究竟是不是共产党？”

郭汝瑰马上点了点头。

郭汝瑰在国民党部队待了几十年，还担任着很高的职务，是蒋介石的亲信，几乎没人对他的身份产生过怀疑，不过有一个人除外——杜聿明，这位当年的国民党高级将领。

然而杜聿明等郭汝瑰的这一答案，却切切实实等了后半生！

1945年，抗日战争眼看就要胜利了。可这时已进入国民党上层的郭汝瑰心里满是忧虑，他一直四处打听着寻找共产党人，却始终没能联系上。

回溯到1928年，21岁的郭汝瑰经袁镜铭引荐，加入了中国共产党。可那会儿蒋介石已公开背叛革命，把枪口对准了共产党人，郭汝瑰虽说在堂兄郭汝栋的部队中服役，但郭汝栋早已听命于蒋介石。

郭汝栋不摸准郭汝瑰的身份，不过为以防不测，还是决定把郭汝瑰送去日本士官学校。到了1930年，郭汝瑰就到了日本，在日本学习军事方面的本事。郭汝瑰心里琢磨，在那边学些本事，以后也能给革命多出点力。

谁也没料到，郭汝瑰到日本后，日本竟突然对我国东北三省发动“九一八事变”，让数千万东北同胞吃尽苦头。当时身在日本的郭汝瑰等青年学生义愤填膺，实在无法忍受日本侵略者的恶行，于是二话不说就从日本的学校退学，回到了祖国。

郭汝瑰冒用一名考试没通过学员的名义，进入了陆军大学。后来，在陆军大学同学的推荐下，他进入国民党陈诚的第十四师，当上了参谋长。

“七七事变”之后，抗日战争全面打响，郭汝瑰虽然暂时和党组织失去了联系，但国共两党再次合作共同抗日，因此在国民党军队中，郭汝瑰依旧能够践行抗日救国的理想。

在多场战斗里，郭汝瑰都展现出他胆大心细又有谋略的一面，他对战争的多次准确判断战局，也让他越来越被重用。所以，郭汝瑰很受陈诚、蒋介石的看重，还逐步跻身国民党政权的上层。

这让他有了更多和国民党军政要员打交道的机会，可国民党和郭汝瑰想的完全不是那么回事，很多国民党官员腐败透顶，生活奢靡。当抗日前线的战士们在战场上拼命厮杀，不少人甚至牺牲长眠时，后方的国民党高官们却在勾心斗角，整天过着灯红酒绿的日子。

郭汝瑰对蒋介石也十分失望，在抗日战争期间，蒋介石没把全部心思都放在抗日上，依旧会把矛头指向共产党，常常挑起摩擦，还制造了轰动全国的“皖南事变”，让不少奋勇作战的新四军战士丢了性命。

尤其在抗日战争快要胜利的时候，蒋介石心里想的不是怎样去建立一个和平、民主的新生活，反而是一心打算挑起内战，这让郭汝瑰对蒋介石以及腐败的国民党感到十分失望。

他很清楚，共产党领导的抗日根据地有多让人振奋，心里也明白，共产党才是未来的希望所在。他急切地盼着能和组织取得联系，重新回到组织里。

好在1945年5月，郭汝瑰在重庆正巧遇见黄埔时期的老同学任逖猷，他特别高兴，盼着能通过任逖猷和党组织取得联系，可任逖猷现在在中央军官学校，日子也不好过。

任逖猷帮不上他的忙，但任逖猷有个弟弟任廉儒，却给郭汝瑰带来了不小的希望。

任廉儒是共产党员，在中共中央社会部任职，归共产党领袖董必武领导。在遇到任逖猷三天后的深夜，任廉儒找到郭汝瑰，他说自己是川盐银行的高级职员，没向郭汝瑰透露真实身份。

后来一段时间，任廉儒和郭汝瑰经常来往，这也让任廉儒慢慢发现，郭汝瑰是真心想回到党的身边。确定郭汝瑰的真实想法后，任廉儒才安排他和董必武见面。

郭汝瑰特别激动，总算见到党的领导人了，他紧紧抓住董必武的手，兴奋地说：“董老，我来迟了。”

董必武笑着说，你来得太及时了。

当郭汝瑰表达想回到党组织时，董必武对他说：“党希望你继续留在国民党军队里，以后会有专门的人跟你联系。”

于是，郭汝瑰继续待在国民党的部队里，但和以前不一样的是，现在他有了新的任务。

后来国共进行多次谈判时，郭汝瑰有机会见到周恩来，他内心十分激动，很想走过去向周恩来讲述自己的经历，可他不能这么做。如今他表面在国民党阵营，心却向着共产党，为了将来革命能够胜利，现在他必须静下心来，在国民党部队里独自坚持战斗！

在别人看来，郭汝瑰是蒋介石的亲信，作为蒋介石跟前很受器重的人，郭汝瑰每次按蒋介石的想法下达命令时，只要他点到名字，对方就得立刻应声服从。在蒋介石面前，他很有说服力地劝说蒋介石，让蒋介石的战略决策产生动摇，为共产党人的部队营造有利条件；在国民党方面，他又能一口气讲上十几句“消灭共军”。

几乎没人怀疑他的身份，只有国民党高级将领杜聿明例外。

你知道当年很多国民党将领过的是什么日子吗？即便处于战乱时期，也没人能阻止他们泡夜总会、喝酒享乐，过着奢侈的生活，他们家里更是奢华排场，这和战时百姓们流离失所、没地方住的状况完全不一样。

郭汝瑰身为国民党高层的中将厅长，他家究竟是什么模样呢？杜聿明到他家去的时候，发现客厅的沙发上有好几个补丁，这让杜聿明心里不禁感到疑惑。

杜聿明心里琢磨：“我在国民党里算挺清廉的了，郭汝瑰的家居然比我家还简陋，他肯定是共产党！”

在国民党军队里，想找个像郭汝瑰这样的人可太难了。你看蒋介石每次出门，哪次不是吃喝住行都被安排得妥妥当当。1947年胡宗南把蒋介石接到延安的时候，不仅给蒋委员长安排了延安最好的边区外交宾馆，还专门从西安搬来蒋介石用的餐具、马桶这些生活用具。

蒋介石抵达延安后，见到共产党人住在窑洞里、睡的是破床这般艰苦的条件，十分震惊。对比之下，郭汝瑰那简朴的生活方式实在更像共产党人的做派，这就让细心谨慎的杜聿明心生怀疑。

其实杜聿明很早以前就对郭汝瑰产生了怀疑。

1948年5月，郭汝瑰被委任为国防部第三厅中将厅长，还被派到徐州，担任顾祝同为总司令的陆军总部参谋长。

那时杜聿明就觉得不对劲，他还特意去找顾祝同，向顾祝同郑重地说：“不能让郭汝瑰当厅长，我看这人有问题，怀疑他是中共派来的卧底，得调查清楚。”

但当时顾祝同没信杜聿明这茬儿，他反驳说：“郭汝瑰可是蒋委座最信得过的人，要是他都不可信，那国民党就没可信的人了。”对于杜聿明怀疑郭汝瑰的说法，顾祝同压根儿不信。

杜聿明对郭汝瑰的身份心存怀疑，可他并没有确凿的证据，没办法让别人信服。不过，他对郭汝瑰的怀疑，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消除。

淮海战役快开始前，蒋介石下令让国防部制定一个“徐蚌会战计划”，计划内容是把兵力集中在蚌埠一带，目的是击退解放军的进攻。他还任命杜聿明为徐州“剿总”副总司令，同时让杜聿明兼任第二兵团司令官。

蒋介石曾派人询问杜聿明对“徐蚌会战计划”的看法，杜聿明觉得这个计划可行，决定在蚌埠坚守。杜聿明还亲自给蒋介石写信，提出：作战部署由刘峙负责指挥，要赶紧按计划执行，不然可能会被解放军牵制住，想撤都撤不了。

根据华中“剿匪”总司令部总司令白崇禧提出的“守江必守淮”想法，参谋总长顾祝同、国防部长何应钦在国防部主持召开作战会议，也提出“守江必守淮”，建议把大批兵力聚集在徐州、蚌埠之间的津浦铁路两侧。郭汝瑰极力劝说蒋介石，不妨在徐州外围开展作战。

郭汝瑰打算把国民党部队分散开，这样能让国民党部队在移动时更易被解放军分割围歼，这对解放军来说是个好处。

何应钦让郭汝瑰拟订作战计划，报给蒋介石审阅批准，在这个计划还没来得及下发到国民党部队时，郭汝瑰就已经提前悄悄传给了解放军部队。

1948年10月，国民党在徐州聚集了60万兵力，以徐州为中心，依托津浦、陇海两条铁路线，构建起“一点两线”的防御阵线，采取战略上的守势。

11月，杜聿明坐飞机到南京见到蒋介石。了解到蒋介石没坚决执行“徐蚌会战计划”，反倒听取了“守江必守淮”的主张，杜聿明心里又烦又乱，十分无奈。

可军令如山，不能违抗，杜聿明只能依照蒋介石的命令，奔赴徐州去解救黄百韬。可没想到的是，1948年11月22日，黄百韬兵团在碾庄地区被全部歼灭，当时担任国民党第七兵团司令官的黄百韬在淮海战役中战败身亡。

1949年1月10日，杜聿明在安徽省萧县张庄寨镇张老庄村，被解放军战士俘虏，从此开始了战俘生活。

淮海战役成了杜聿明这辈子心里一直放不下的惨败，更是彻底扭转他人生轨迹的重大转折点。时隔多年，在《淮海战役始末》里，杜聿明提及：

我觉得蒋介石、顾祝同全听郭汝瑰这个小鬼的摆弄，才弄出了这烂摊子。我想问问郭汝瑰为啥不按原来的计划把主力撤到蚌埠附近，正犹豫的时候，看见顾祝同他们同意了郭汝瑰报告的这个方案，就觉得争也没啥用，自己一个人争也没用，要是吵起来，反倒会让蒋介石不信任自己。

杜聿明是黄埔军校第一期学员，郭汝瑰是黄埔军校第五期学员，而且郭汝瑰个子不高，杜聿明就叫郭汝瑰“小鬼”。

杜聿明心里一直犯嘀咕，只是那会儿战况特别紧，他既要操心黄百韬兵团，又得带着部队去救黄维兵团。他既没实实在在的证据，又压根没时间跟蒋介石说，就这样最后落到被俘虏的地步。

辽沈、淮海、平津三大战役打完后，国民党蒋介石民心尽失，几百万部队几乎丢光了。蒋介石整天心情低落，下属们向他汇报情况时都提心吊胆的。这时郭汝瑰找到任廉儒，希望他能转告中共中央：自己希望能获准离开黑暗的蒋家王朝，到解放区去做事。

任廉儒向中央请示后，回复郭汝瑰称：

党很明白你的心愿。但我们反复商量后觉得，你到解放区发挥不了太大作用。预计解放军渡过长江后，蒋介石肯定会想着巩固西南地区，到时候肯定会有一场硬仗要打。你不如努力掌控一支部队，等解放军向大西南进军时发动起义。这不比去解放区更有意义吗？

即便对腐败的官场满心反感，郭汝瑰也没离开，而是坚持留了下来。在顾祝同的推荐下，蒋介石任命郭汝瑰为国民党第七十二军军长，让他开赴四川。

蒋介石让郭汝瑰重新组建这支在淮海战役中被包围歼灭的部队，郭汝瑰接到任命后，立马开始着手招兵。他向国民党国防部、联勤总部申请调配了大量武器装备，这才动身前往四川。

郭汝瑰在四川成立新的第七十二军，这支部队里也安插了不少共产党的军事干部，方便更好地掌控部队。与此同时，任廉儒以重庆川盐银行高级职员的身份来到四川，和郭汝瑰随时保持联系。

人民解放军百万大军渡过长江后，迅速拿下南京、上海、杭州等大城市，国民党军队四处逃窜。白崇禧集团、余汉谋集团等国民党残余部队，还想着盘踞大西南，顽固抵抗。

那时候蒋介石把最后一点指望都放在大西南了，他赶到重庆，把将领们都召集起来，开了个关于守卫大西南的作战会。可当时在云南掌管事务的卢汉把局势看得很清楚，即便蒋介石多次邀请，他压根不想去赴约。

蒋介石一直记着郭汝瑰的这支部队，他还专门把郭汝瑰叫来，询问部队的作战情况。他重用郭汝瑰，让其担任二十二兵团司令，直接带领第二十一军、四十四军、七十二军以及三个独立师，蒋介石要求郭汝瑰部队全力阻挡解放军进入四川。

蒋介石压根没料到郭汝瑰的真实身份，当解放军部队开赴四川的时候，郭汝瑰依照先前和任廉儒商定的方案，带领部队起义。

郭汝瑰总算回到了人民身旁。建国之后，他先是担任川南行署交通厅长，后来又到南京军事学院任教。1950年郭汝瑰到南京军事学院报到后，一待就是将近二十年。

在这二十年里，1959年新中国成立十周年时，他的老朋友杜聿明在狱中表现不错，作为第一批被特赦的战犯，获得了自由。

这两位“老熟人”在新的阶段，又有了再次见面的机会。

郭汝瑰身为江苏省政协委员，同时也是第四届全国政协委员；杜聿明在被特赦之后，同样成了政协委员。在参加一场政协会议时，两人碰到了一起。

一看到郭汝瑰，杜聿明大吃一惊，愣在原地。郭汝瑰赶忙迎上去跟他打招呼：“杜军长，你也来参加政协大会啦。”

杜聿明努力压下心中的震惊，一脸疑惑地问郭汝瑰：“你咋也在这儿？”

聿明兄你不知道，早在1949年初的时候，我就看出来蒋介石快不行了，所以我就向共产党投诚了，我现在享受的就是投诚军官的待遇。郭汝瑰这样回答道，不过关于自己“红色特工”的真实情况，郭汝瑰并没有说出来。

1981年，77岁的杜聿明重病在床休养。郭汝瑰特意前往探望，询问他的病情。躺在病床上的杜聿明握住郭汝瑰的手，认真地问：“我最后问你一回，你当时究竟是不是共产党？”

郭汝瑰点了点头。

杜聿明心里的疑惑总算有了答案，不过对于郭汝瑰，杜聿明心里头还是有不少疑惑，他开口问郭汝瑰：“你啥时候开始和共产党有联系的？”

“我1928年就入党了，后来受党组织派遣到国民党那里，成了一名特务。”郭汝瑰回答。

杜聿明笑着说：“看来，我这怀疑从来就没出错，只可惜那会儿没人听我的话。”

郭汝瑰心里一直有个疑惑，他问杜聿明：“你到底从哪儿弄到我是卧底的消息的？”他纳闷的是，杜聿明究竟是怎么知晓他身份的。

“就凭我的感觉。有回我去你家，一进客厅，就瞧见沙发上有补丁，我觉得特别惊讶，因为你家竟然比我家还破旧。这和国民党军官该有的样子不一样，从那以后，我就一直对你有防备、有怀疑。”杜聿明缓缓说道。

杜聿明说完后，郭汝瑰这才一下子反应过来，忍不住说道：“原来是这样啊！”

到了晚年时，过去的事情都已成过往，如今他们都在努力为国家建设出一份力，或者说，如今的他们正是彼此信任、一同奋斗的“战友”！